去年底開始,平價風機項目設備招標價格持續下降。今年6月,三一重能更是在國投瓜州北大橋第七風電場B區200MW項目中報出史上低的風機+塔筒設備價格2360元/kW,疊加1500-2500元/kW的其他設備及土建施工成本后,項目總造價預計可探底至4000-5000元/kW左右。照此趨勢,與光伏項目相比,風電項目將不僅具有度電成本競爭力,更具備了難得的每瓦造價優勢,為碳中和時代風光的同臺競技和共挑大梁再添動力。
三一重能認為,以4500元/kW造價、3400發電小時數等要素測算,該項目LCOE(平準化度電成本)將接近0.1元/kWh。稿件一出馬上引起行業熱議。
令人遺憾的是,討論為激烈的并不是平價時代各家應如何使出渾身解數將LCOE做到更低,而是排名更靠前的主機廠家紛紛通過自媒體發出質疑,認為上述假設得不出這樣的結果,風電項目還遠沒達到0.1元/kWh的水平。
事實上,質疑之聲首先暴露的是質疑者本身的無知與偏見。以坦誠心態認識和討論LCOE,是促進行業LCOE降低的步。
值得深入研究的指標
LCOE是一個成熟指標,在國際電力項目競價招標中被廣泛使用。
與傳統的現金流折現指標(如IRR/NPV)不同,LCOE存在幾個優勢:
首先,LCOE的影響因素明確。
IRR/NPV是將綜合了各種因素后的項目或股東層面現金流折現,難以通過一個公式明確哪些是關鍵因素及其影響程度。相比,LCOE的公式明確了四大影響要素:CAPEX、OPEX、折現率和發電量,且均為業主可控變量。業主招標時可以快速抓住重點,在要素之間等量取舍。
第二,LCOE的重要性在競價時代得到突顯。
IRR/NPV采用順勢思維,要算回報首先需要明確電價,或者只能通過目標收益率反算的方式才能得到預期電價水平;LCOE則采取逆向思維,不需要知道電價就能計算。而且LCOE名義上叫做平準化度電成本,實際上由于引入了折現率,叫做預期收益率下的平準化度電電價更為合適,這一指標更適宜競價時代的報價需求。(詳見《重新定義LCOE》)
第三,LCOE更具有跨時代比較意義。
由于IRR/NPV是一個綜合指標,計算結果容易受到人為因素影響,難以分離出一國一地一時期項目投資回報的真實影響要素,得出趨勢性結論。比如,如果拿出我國2010年、2015年、2020年建設的三個風電項目來比較,會發現項目IRR很可能都在8%左右。這并不能說明技術沒進步、電價沒下降,事實上這期間行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相比,LCOE指標可以站在行業角度,采取更具普遍意義的折現率,得出應該是多少,而不是實際是多少的結論。有利于觀察同一時期跨行業、或同一行業跨周期的度電成本變化,探尋降本潛力與發展趨勢。
水土不服的舶來品
雖然LCOE指標具有諸多好處,但在我國并不流行。
首先因為不需要。
標桿電價時代,我國采取固定電價制度而非競價模式,LCOE是多少并不重要,無論主機廠家還是業主,都更傾向于采用IRR/NPV作為評價指標進行順勢思維。2018年競爭性配置政策出臺后,LCOE才被主機廠家關注到,但主要拿來作為標榜新機型競爭力的噱頭,而且想要突出的往往是造價高發電量更高的機型;業主雖然也會與時俱進地將LCOE納入評價體系,但主觀上沒有體會到指標的特殊性和用武之地,使用頻率和權重尚無法與IRR/NPV等傳統指標比肩。
其次因為不適用。
作為舶來品,LCOE在我國應用會遇到一些先天不足的挑戰。核心在于LCOE主要從利潤表選取了不含增值稅的數據,沒有充分考慮我國增值稅和所得稅的特殊性及其非線性影響。比如由于建設期總投資當中包括增值稅進項稅,進項稅余額抵扣完畢之前無需繳納銷項稅,使得經營期前幾年現金流入高于利潤表售電收入;實繳增值稅時,由于風電項目享受50%即征即退優惠政策,實際總收入也會高于單純的售電收入;此外由于風電項目享受所得稅“三免三減半”政策,前3年稅率為0,也無法實現公式中預期的運維成本和折舊抵稅效果。
再次因為不知所云。
在一個具體項目評估中,使用者會感到疑惑,假設算出來一個項目LCOE是0.2元/kWh,這說明什么?該怎么應用?如果說這是預期收益率反算的電價,為什么將其作為電價放入模型之后,得出的收益率遠低于預期?其實這也是稅費因素作祟。
針對上述缺陷,需要將LCOE公式進行修正,用以解決水土不服的問題:
經過上述調整,LCOE即可轉化為目標收益率下的含稅電價,但由于所得稅、增值稅等因素的非線性影響,針對某一特定項目,修正LCOE仍然只能相對接近卻無法精準測算目標收益率下的上網電價。不過兩者的差異已經明顯縮小,而且變化方向一致,指標在個體項目的應用上會更有意義。
LCOE誰說了算?
回顧國投瓜州北大橋項目引發的爭議,質疑者認為4500元/kW+3400小時無法使LCOE做到0.1元/kWh,4500元/kW+4500小時才可以,這樣的論據本身暴露了主機廠家長期以來的一個思維盲區——認為影響LCOE的只是兩個因素(電量和造價),忽視了運維費和折現率的存在感和可變性。
如前所述,LCOE有四大影響要素。從敏感度(指要素變化1%LCOE變化多少百分比)來看,發電量和造價確實是影響大的。不同方案組合下,發電量變化1%LCOE變化0.9%-1%,造價變化1%LCOE變化0.8%-0.9%。
圖1 不同造價/發電小時/收益率要求下LCOE敏感度分析
但折現率每下降1%,LCOE也可以產生0.3%-0.6%的變化,這一點容易被人忽視。由于折現率主要指債權和股權投入的預期回報,所以造價越高,折現率影響越大,造價下降、投資額下降后,折現率的敏感性也會走弱。
折現率應該如何確定?投資人可以采用自身資金成本為基礎,行業承載力為均值,同業收益率為參考,再用項目個體風險向上修正來框定折現率區間。
從標桿電價時代到平價時代,新能源行業走向成熟,行業和項目收益風險性下降。此外,在全球進入低利率時代的背景下,我國長期貸款基準利率已經從2011年的高峰7.05%下降到目前LPR模式下的4.65%,降幅超過1/3。投資人對風電項目的收益率要求應該下降,事實上也在下降。目前大型開發商已經普遍將項目收益率從8%下降到5-6%左右。這也反映出一個重要的事實:項目LCOE下降是業主和廠家共同努力的結果。
因此,討論LCOE能下降到多少,不提折現率是肯定不對的,不變折現率也是與實際不符的。如果將折現率從8%降到6%,從敏感度分析可知,在其他要素不變的情況下,折現率下降25%LCOE會有0.75%-15%的降幅,效果可觀。
圖2不同發電小時/收益率要求(橫軸)造價(曲線)下LCOE趨勢(元/kWh)
20萬還是5萬?
國投瓜州北大橋項目還有一個現在看上去特殊、未來可能成為趨勢的特征:采用了6兆瓦以上大型機組。
長期以來,我國風電行業的技術突飛猛進,但可研編制標準和大型主體的運維定額修訂卻相對滯后。在風機設備價格腰斬的情況下,運維費定額紋絲不動。
傳統的運維定額一般以每瓦為單位,先明確標準5萬千瓦項目定額后,更大容量的項目在此基礎上疊加人工支出。以某發電集團標準為例,如造價為4.5元/w,常規5萬千瓦項目保內運維費支出預計在500萬元/年左右,保外支出約為700-900萬元/年;如果是20萬千瓦項目,保內運維費支出高可達1800萬元,保外支出在2500-3000萬元之間,是5萬千瓦項目的3倍多。
今年風電在運資產轉讓交易持續活躍,交鋒中大型開發商已經明顯感知到自身運維費定額偏高,不僅高于市場可以做到的真實水平,而且運維費假設不一致已經成為阻礙資產交易達成的大障礙。
未來,大型業主的運維費定額失真一定會更加凸顯。因為今年以來,從招投標數據可知項目端發生兩大變化:項目基地化、單機大型化。典型項目規模將從5萬千瓦上升到20萬千瓦甚至是100萬千瓦以上;單機容量也正在從2-3MW上升到4-6MW區間。
一個升壓站、32臺機組,如果是1.5MW機組,這是個5萬千瓦項目;如果是6.25MW機組,這是個20萬千瓦項目。容量大了4倍,但升壓站數量沒變。質保期內,業主只需對升壓站進行運行維護,那么實際運維支出應與5萬千瓦項目類似,而非3倍關系;保外雖然需要增加風機運行檢修費用,但由于單機容量大,需要管理的風機臺數與傳統5萬千瓦無異,風機設備價格下降預示著供應鏈價格也在下降,生搬硬套20萬千瓦的運維費定額也一定會高估運維支出和LCOE,低估項目投資回報。
在剛剛公布的2021半年報中,明陽智能(601615.SH)對機組價格下降的動因和必要性進行了清晰闡述。目前,供應鏈環節的國產化和專業度提升、主機環節的機組大型化和設計優化、業主環節的規;膳女a,是促進機組價格下降的三大核心動力。平價時代,機組價格下降可以有效激活下游開發潛力,促進裝機增長,實現良性循環。3060目標需要的不是一個“昂貴的”碳中和,而是一個“普惠的”碳中和。在這一認識的基礎上,風電行業應呼吁全產業鏈共同降本,不斷降低LCOE,用自身的實際行動為國家“雙碳”宏偉目標做出貢獻。
綜上所述,平價時代討論LCOE必要,而討論的前提則是全面認識影響LCOE的四要素,由業主、設備廠家、供應鏈和運維主體共同努力,共同尋求持續降低LCOE的路徑和倍增的未來。